小城
在青子的记忆里，她的小城，有她的一家人，有她十八年的光阴。她熟悉这里的一切。世界上不只有苟且，还有诗和远方。对她来说，她的诗属于小城故事，她的远方就在小城里。
——楔子
泛着阳光的下午，窗外的蝉与头顶的风扇叫嚣不停。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，十七岁的青子毫不犹豫转过身，趴在后桌的桌子上，侧仰着，望着墙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便利贴。后桌的女孩正好相反，好似没听见铃声一样，奋笔疾书——草稿纸上，已有了那道题的完整解答思路和几十个计算公式。
“晓依，你说这上面贴着的、我们写的，真的可以到达吗？”青子那些许黯淡的眼睛在墙上扫了一遍又一遍。她甚至抬起手，假装是用手触碰了那些写着大学名称的“希望纸片”，仿若他们没有到达的远方。
短发女孩终于从习题中抬起头，看了她一眼，又把头埋了下去：“不知道，但——努力不一定能让你实现目标，不努力一定不能。行了，你都看了多少回了？还不赶紧把剩下几道题做完，免得下次模拟考又不会。”
青子眼珠子一转，眼巴巴地看着还在不停写的后桌，甚至是带着些许八卦性质地扑到她的最前面：“你那么勤奋，是不是很想去某个大学某个城市啊？是不是想离家这个小城镇，去一赏外面世界的繁华？是不是……”
“停！打住！快停止您那浪漫的想象吧！”晓依赶忙从习题里抬起头，做了个暂停的手势，又不疾不徐说道，“我可不是这种人。我想啊……我想去读医，回来当个好医生，就这样。”
青子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看，薄唇微启，想再说些什么，却被突如其来的吹哨声给打断了，最后只说了一句：“又要跑操了，我们走吧。”
她们起身，跟在出教室的同学的最后面。青子是最后走出教室的。她迈出最后那一步的时候，教室里的灯与风扇都已被关了，只剩三四十张课桌、占领了教室的数不尽的试卷、资料书和课本，与滴答滴答响的白色圆形时钟作伴。安安静静，黑板上那道导数还没被解开，教室里已空无一人。一阵微风吹来，青子写完一半的练习册翻过了一页。而此时，她正在大操场听着老师跑操前必说的鸡汤励志语。
八年后，A市。
不知是当年哪个班委订的饭店，在这全国数一数二的都市，竟能避开一堆哪怕上点档次的，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又不起眼的农家庄，让一群老同学好找。
本就是路痴的青子更是如此。她穿着纯棉米白色连衣裙进入这个饭店时，已经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了。早就聊开的一群老同学，谈天说地，就等着她来好开饭呢。
她环视一周，径直往给她留的位置走去——那位置一边是她从前的好朋友晓依，一边是以前的班长白亦——她当然知道这是趁着大好机会，他们开的一个小小玩笑。可今时不同往日，她只是微微一笑，与几年未见的晓依打着招呼，从容坐下，落落大方。
“大才女到啦！我们终于可以开饭喽！”不知是谁在起哄，多少有些人朝青子这边看了过来，青子笑眯眯，对着那些人点点头。
菜一叠一叠、一碗一碗地上来了，五颜六色摆了整整两桌，随着众人夹菜的需要转动。煞是好看。热气腾腾中，有人叫了酒。再没有老师父母的束缚，他们一杯接一杯地碰着杯，喝了起来。
晓依也拿起了一罐啤酒，递给了青子：“来，青子！喝一杯！”
不出所料，青子摇了摇头，笑着说：“我不喝酒。”
另一旁的白亦本来和好兄弟聊着，正开着一罐啤酒，听到了这一番对话，惊讶地看过来：“不是吧，青子？你都成年多少年了？”
这话多少带有点调侃的意味。
青子没有介意，也没有接过晓依的啤酒，反倒是自嘲似的低下头，笑着说：“是啊，都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你们都变得不一样了，分散在世界各地，只有我，还是那个待在小城、待在父母身边的乖乖女。”
周围听到的人都看了过来——所有人，包括晓依，只知道青子高考发挥得很好，去了名牌大学，读了她喜欢的专业；所有人都以为思维跳跃、向往诗与远方的青子会留在大城市，再不然也要是一个有名气的古都。谁也没有想过，青子竟然是为数不多回到小城的人之一。
青子并没有过多解释，埋头吃着她的菜。
聚餐过后，一个班的同学各走各的路，去工作的有，赶回家的有，与当年好姐妹、好兄弟换个地方接着聚的有。吃菜喝酒数小时，就是这三年来相伴两年的高中同学的短暂相聚。
晓依拉着青子，去了附近不远的公园。
“为什么？”晓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，问道。
“什么为什么？你想问什么？”青子买下街边的糖葫芦，歪着头反问。
“很多为什么。”晓依看着比八年前成熟安静许多的青子，“比如说，为什么你不喜欢白亦了？为什么你读了好大学好专业，最后还是回到小城？为什么……不喝酒了？”
舔了一口糖葫芦最外层的糖，青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而是反问道：“你如愿以偿当了医生，为什么不回来呢？”
“我……”晓依张口，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
青子往前走了几步，看着公园人来人往：“人都是会变的。晓依，人都是会变的。从前喜爱的，现在不一定喜爱。更何况当时年少轻狂，什么也不知道，看够了外面的世界，才发现，对于自己来说，小城才是最好的。”
正值月色明媚，青子的背影映在晓依眼中，素色长裙，黑发飘扬，一如过往，仿佛她从未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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